01
幸福是一種精神狀態(tài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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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組成幸福境界的許多元素中,,應當分辨出有些元素盡可變化而毫不妨害幸福,反之,有些元素則為保障幸福的存續(xù)所必不可少。在托爾斯泰的一部小說(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)中才訂了婚的萊維納,走在路上覺得一切都美妙無比,,天更美,鳥唱得更好;老門房矚視他時,,目光中特別含有溫情。
但這一天的萊維納,,在別一個城市里亦會感到同樣的幸福,,所見的人與物盡管不同,他卻一樣會覺得“美妙無比”,。他隨身帶有一種靈光,,使一切都變得美妙,而這靈光亦即是他的幸福的本體,。
構成幸福的,,既非事故與娛樂,,亦非賞心悅目的奇觀,而是把心中自由的美點傳達給外界事物的一種精神狀態(tài),,我們祈求永續(xù)不變的也是此種精神狀態(tài)而非紛繁的世事,。這精神狀態(tài)真是“內在”的嗎?除了外界一切事物能因它而有奇跡般的改觀以外,,還有別的標識,,足使我們辨別出此種精神狀態(tài)嗎?
我們的思想中若除了感覺與回憶,,便只剩下一片靜寂的不可言狀的空虛,。神秘的入定的幻影,即使它只是一片熱烘烘的境界,,亦只是幻影而已,。哪里有純粹的入定,純粹的幸福呢,?
猶如若干發(fā)光的魚,,看到深沉的水,海里的萍藻與怪物,,在它們迫近時都發(fā)射光亮,,卻看不到發(fā)光的本體,因為本體即在發(fā)光魚自身之內,,同樣,,幸福的人在平凡事物中觀察到他的幸福的光芒,卻極難窺到幸福本身,。
02
幻想與不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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幻想除了和過去發(fā)生關系外,,還有與未來的關系?!安恍摇钡牧硪辉蚴?,在危險未曾臨到時先獨自害怕,先自想象危險的景況,。有些恐怖固然是應當的甚至是必需的,。
一個不怕給汽車撞倒的人,便會因缺少想象而喪生,。一個民族,,若不怕敵對的武裝的鄰人,很快會變成奴隸,。但若對于那些太難預料的危險也要害怕,,那是白費的了。我們認識有些人,因為害怕疾病,,因為恐懼喪生而不愿活下去了,。
凡是害怕喪失財產的人,想象著可能使他破產的種種災禍,,放棄他眼前所能享受的幸福,,而去醞釀自己的不幸,這些不幸若真的發(fā)生了,,亦即是把他折磨到禍由自招的不幸地步,。
嫉妒的人,設想他的愛人的德性會有喪失的危險,,他無法擺脫這種思念,,終于把情人對他的愛消滅了,只因為監(jiān)視過嚴,;他害怕的失戀,,終于臨到了,只因為他太謹慎周密,。
對一件災禍未發(fā)生的想象,,比災禍本身更加駭人,故恐怖的痛苦格外強烈,,而且非常無聊,。疾病是殘酷的;但看見別人患病而引起我們的害怕更殘酷,,因為真正病倒時,,發(fā)熱與生病的狀態(tài),恰似造成了一個新的軀體使其反應的方式與平時異樣,。多數的人怕死,。
但我們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死的境界是不真實的,首先,,我們不知道自己的死是否突如其來,,且在尋常狀態(tài)中,對于“死”這天然印象,,自有一種相當的肉體狀態(tài)去適應,。我曾有一次遇險幾乎喪生,我還留著極確切的形象,。
我失去了知覺,,但我記得所有在出事前數秒鐘的情形,,并不痛苦,。阿隆認識一個人,如阿爾美尼人哀爾一樣,,曾經游過地獄,,他是溺死了被救醒過來的,。這死而復生的人,敘述他死的情況,,一點也不痛苦,。
我們對于未來的判斷老是錯誤的,因為我們想象痛苦的事故時,,我們自己的精神狀態(tài),,是尚未經受那種事故的人的精神狀態(tài)。人生本身已夠艱苦了,。為何還要加之虛妄的慘痛的預感呢,?在一部最近的影片中有一幕表現一對新婚夫婦搭著郵船去度蜜月,他們瞭望著大海,,正是幽靜的良夜,,遠處奏著音樂。
兩個年輕人遠去的時候,,我們看到剛才被他們身子掩蔽著的護胸浮標,,上面寫著“泰坦尼克”,于是,,為我們觀眾,,這一幕變成悲愴了,因為我們知道這條船不久便要沉沒,;為劇中的演員,,這良夜始終是良夜,如其他的良夜一樣,。他們如果恐懼,,這恐懼亦將是準確的預感,但因為恐懼,,未免白白糟蹋甜蜜的時光,。許多人就因想象著威脅他們的危險而把整個一生糟蹋了。
03
幸福的秘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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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愿意知道幸福的秘密嗎,?”這是數月前《倫敦泰晤士報》在“苦悶欄”內刊布的奇異告白,。凡寫信去的人都收到一封回信,上面寫著《圣經》中的兩句名言:“你要求吧,,人家會給你,;尋找吧,你會獲得,;叩門吧,,人家會來開啟。
因為無論何人,要求必有所得,,尋找必有所獲,,而人家在你叩門時必開啟?!边@的確是幸福的秘密,,古人亦有同樣的思想,只是用另一種方式罷了,,他們說潘多拉盒子里的一切災禍飛盡之后,,底上剩有“希望”。
求愛的人得愛,;舍身友誼的人有朋友,;殫精竭慮要創(chuàng)造幸福的人便有幸福。
但只限于此種人而已,。我們少年時,,我們在無從回答的方式下提出問題,我們問:“在一切觀點上都值得愛慕的男人或女人,,我怎么能找到呢,?我怎樣能找到一個毫無瑕疵的朋友值得我信任呢?何種才是能永遠保障我國的完滿的法律,?在何種場合何種技藝中才能遇到幸福,?這樣提出的人生問題是沒有一個明智之士能夠解答的?!?/span>
在多少抑揚頓挫式的曲折之后,,還須學著貝多芬的堅持固執(zhí)的格調,如在一部交響樂之終,,反復不厭地奏著圓滿的和音一般,,還得把幸福的題旨重說一遍嗎?永續(xù)的平衡狀態(tài)在人事中是不存在的,。信仰,、明智、藝術,,能令人達到迅速的平衡狀態(tài),。
隨后,世界的運行,,心靈的動亂,,破壞了這均衡,而人類又當以同樣的方法攀登絕頂,,永遠不已,。在固定的一點周圍,,循環(huán)往復,嬗變無已,,人生云者,如是而已,。確信有此固定的中心點時即是幸福,。最
美的愛情,分析起來只是無數細微的沖突,,與永遠靠著忠誠的媾和,。同樣,若將幸福分析成基本原子時,,也可見它是由斗爭與苦惱形成的,,唯此斗爭與苦惱永遠被希望所挽救而已。
來源:莫洛亞《論幸?!?/span>